舒芜论述李商隐主要是通过《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蜡炬》一文以及《读诗小记》第三则,他认为李商隐在爱情诗的书写和七律的形式完成方面有大贡献。他把李商隐的爱情诗放在久已绝坠的《关雎》《蒹葭》传统中,他认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是响辍千年的地位平等的男求女的声音了。李商隐的爱情诗带有相当程度的近代色彩,奇迹一般地出现在那个时代,必然昙花一现,直到《红楼梦》才复振了这个传统。对妇女问题的关注,是舒芜继承“五四”传统的一个再思考。《从秋水蒹葭到春蚕蜡炬》一文应该和本书下半部分《李清照的“扮演”》《何用嫁英雄》《花下一低头》三篇小文合读。这会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舒芜从旧学寻找近代思想资源的努力。
本书下半部分是舒芜先生谈古典诗歌的一些散篇。《帝里皇都和山川郊野》《由动物装饰到植物装饰》主要谈的是赋。诗赋一体,所以本书一并收入。这两篇是作者从社会生活和社会心理角度进行有血有肉的诗歌研究的一个尝试。《彻底悲观的〈人间词〉》写的是词,词乃诗之余,所以也一并收入。这篇不足500字,把读者阅读经验和当下思考直接写出,因为如此精简而意味十足。其实下半部分最有分量的当属最后三篇读诗札记,不空谈,不枝蔓,最见作者学养。今天因为Ctrl+C和Ctrl+V的便利,以及所谓的规范化,论文越写越长,越写越虚。我想,这种札记写作是应该被重新提倡的。李洁非在《旧学中的舒芜》中说:“当代以来的学术,包括古典文学研究在内,好臧否而轻考析,好虚论而轻实据,各种轻率出唇、似是而非的浮说妄议充斥其间。而舒芜一系列有关古代诗文的笔记体论析,却出离上述流风之外,以文本为据,析疑参异、核真指实,一言一句尽有来历,宁愿简啬,也不乱作发挥。这种格调与路数,当是他幼时在旧学的浸淫中养成。”文章还进一步称赞这种“笔记体的研摩文字”:“比较出脱于工作或社会的匡束之外,而贴近个人的精神,也沉潜于单纯的学术心境。……可能是最适合其学识与才情、使之发挥自如的地方。”
李洁非所重点立论的《读郑嵎〈津阳门诗〉》就是一篇读诗札记,但并非正面立论,而是对比《长恨歌》,说明郑诗刻画务尽,炫博矜详,实无主意,最后提出“诗贵虚灵,不贵滞实;诗通于史,不混于史”,对“诗史”一说提出了辩证。后来写作的《细读元稹〈行宫〉》一文则完全从正面立论,和白居易长篇乐府《上阳白发人》互证,结论是谈说归谈说,历史归历史,不可混淆;陈寅恪先生倡导的“以诗证史”之法应该慎用。
喜欢唐诗的舒芜谈论古典诗歌的文字大致就这么多,之所以在作者生前没有单独结集,也许在他眼中,唐诗仅仅是一个私爱,一个客串,否则像他《谈〈唐诗三百首〉》这样卓识独具的早年文字不可能失收于《舒芜集》。但诗,实在是人人心中所有,是我们生活或者人生的一部分。我们庆幸舒芜论诗的文字还是足以成集,目前的文章也清晰地呈现了他的诗歌趣味以及对古典诗歌发展史的脉络把握。舒芜先生论诗的文字值得重视,还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诗人,他的《天问楼诗》和聂绀弩的《咄堂诗》等九个人的诗被冠名《倾盖集》于1984年6月出版,以旧体诗写新事物出版,颇得当时文化界的称誉。总之,舒芜是深谙作诗、品诗之道的。舒芜在他去世前写的一篇博客《素心人语》中称赞黄裳的文字说:“谈的只是我们这帮人寻常过从间的话题,彼此所见本来略近,交谈交谈,遂有素心人可共晨夕之乐。”这“素心人语”也正是舒芜说诗文字的最大魅力。
目录
素心人可共晨夕之乐
迎向阔大和永恒
行旅诗人孟浩然
王维散论 一